不安，不捨，不能 2004-05-04
作者:張晉慊
「免不了這一陣刺痛，對自己說，妒嫉是我沒有權力的呼吼，愛妳是我最脆弱的角落。」
除了思念外，人間還有一層煉獄，叫做「不安」，思念令人消沈，不安令人發瘋。不安的
情緒是一頭巨獸，吞噬幽雅的理性，消滅殘存的耐性，使空間跌入漆黑，把耳際塞滿咆哮
，心情與指尖陷入顫抖，哭泣發飆自殘都無法緩解症狀，一如毒癮發作，而解藥呢？只要
看他一眼就夠。
…不安哪…是純愛式日劇的主軸，女主角會對著好友說雖然愛他，但是不安的情緒
是折磨是痛苦，讓她無法再繼續。不安造成恐懼發生猜忌，接著再發生一大堆爭執、彆扭
、番、爆炸等等，所以不安的收場，一定是分離。不安絕對找不到出口，兩人再愛也無法
解決這問題，越深愛越痛苦，越痛苦越快結束。
問我愛情的頭號殺手，第三者完全是配角，不安如果沒有上演，愛情根本不會輕易死掉（
當然也是有很厲害的配角…）。甚至就算第三者搶走了原來的位置，搶走了大部分的愛，
但那愛情依然沒有死，愛過的永遠愛著了，沒有爭吵，沒有傷害，感情只會慢慢變淡，不
至於消失逝去。一旦開始不安，破壞愛情的元素就出現了，一種是懷疑的態度和質疑的口
吻，這會引發口角衝突，一種是查勤太兇跟的太緊，這會讓人喘不過氣想逃，一種是悶悶
不樂等著對方安慰，陰鬱的氣氛讓愛意窒息，一種是語氣很酸諷刺發怒哭泣，當然很快走
到決裂邊緣。道理啊，不說其實也很明白，當不安的情緒發作起來，誰都知道自己在無理
取鬧（如果還堅持自己沒錯的，那真是完全沒救了），但是造成不安的因素，那些也許是
自卑，也許是愛的太深，也許是過去的陰霾，甚至是基因、是血液裡藏著的惡魔，到底該
怎麼消彌？怎麼排除？怎麼避免？怎麼降低？
解救不安的幾個心理建設，第一，信任。下面有一則故事：「有饋生魚於鄭子產，子產使
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產曰，「得其
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
哉！」（翻譯：從前有人送了一條活魚給鄭國大夫子產，子產請管理池塘的小官將魚養在
池塘裡，可是那人卻偷偷將魚煮來吃掉了，卻回報子產說：『那條魚一進入池塘，起先因
為是陌生環境而不敢放肆。過了一會兒，牠就悠遊自在，緩緩地游入池塘深處去了。』子
產聽了那人的話，開心地說：『這魚回到了適合牠的環境，真是適得其所啊！』管理池塘
的人出來，便說：『誰說子產聰明？我都把魚煮了吃掉，他還說：「適得其所！適得其所
！」』）沒記錯的話是某年的聯考題，相信有很多人不知道這個故事的重點是「君子可欺
以其方」：你可以用合情合理的謊言來欺瞞君子，甚至智者。不管子產是知道，是不知道
，他都會回答得其所哉，因為他問魚，僕人不管告訴他魚不見了，或游到池塘深處了，或
者魚水土不服掛點了，甚至我把牠烤來吃了，對子產來說都沒有差別，為什麼？子產要一
個答案，僕人給他一個答案，這就夠了。有人會說，那真相呢？真相就不管了嗎？對子產
而言，僕人的答案就是真相，不會懷疑，不會困惑，因為信任，到子產死前，他對魚的記
憶都是游到池塘深處，那就是真相。沒有被拆穿的謊言，不就是真實？在真理未出現前，
存在的一切都是真實，在天文學家哥白尼出現前，地球是平的，在刻卜勒出現前，太陽還
繞著地球轉。如果愛情裡沒有信任，就不會有和平，你要的是什麼？不過就是一個答案？
既然他給你了，還不說得其所哉？我記得學長的故事，他有次出去鬼混，被發現背上有抓
痕，女友質問這是什麼？他回答籃球比賽的時候打赤膊被抓傷的，過幾天有吻痕，說是被
朋友練習拔罐搞的。女友有沒有怎樣？沒有，相愛的很。我也被抓過，回家時短袖襯衫的
袖口有香水味（此後視香水為毒蛇猛獸），我說不知道，客戶搞的吧。和平啊…說實話，
抓到能怎樣？拆穿能怎樣？接著不就是決裂？知道僕人把魚吃了，能怎樣？杖責五十，發
配批甲人為奴，然後呢，家裡的事情怎麼辦？難道要為了一條素昧平生的魚（甚至到死前
都沒見過面）從新找個僕人？這是不是包庇，是不是懦弱，是不是鴕鳥心態？不是，君子
可欺以方，小孩子問棺材裡的奶奶怎麼了？奶奶只是睡著了。問月亮上有沒有嫦娥？娘娘
就在月影的黑暗面。聖誕老公公明天會來嗎？會，所以要把襪子掛好。真相總有一天會知
道的，但有時候我們寧可要一個美麗的謊言。我對女人家說：「妳想怎樣就怎樣，不要告
訴我就好。」她笑說她有免死金牌。不過因為我很少問，所以也不用欺我，如果終究會分
離，中間吵吵嚷嚷著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注定會長久，為什麼要讓痛苦占去大半的時間？
信任他不是放縱他，信任是因為我要一個答案，所以他給我一個理由，不信任是我只要我
腦海裡的答案，他回答我什麼都錯。但僕人做的事如果有違家法呢？還該原諒他嗎？不該
，但，你是主人，不是偵探，沒有證人證物，就不該懷疑，在未審判前，也只能存疑，不
能定罪。如果你用仇視犯人的眼神與心態對待妳的僕人，甚至拷問刑求破壞情分，將來證
明他清白的時候，你該怎麼重來？愛情也一樣，不過在存疑之前請先告訴我，愛情世界的
「法」是什麼？沒有，沒有規則，沒有裁判，所有的事情都像子產的魚一樣，本來沒有，
如今在池塘深處悠遊，又有什麼值得計較？如果你心中有部法律，比方「出軌者死」、「
說謊及不用心抵罪」，你可以看看身邊，多少對方出軌後仍斬不斷情絲分分合合的，就是
你自己，一旦發現，又有這勇氣毅力？一旦存疑，用什麼方法證實？也要刑求逼供、屈打
成招嗎？
第二，愛的重心，是在愛身上，而不是在生活上。我是個標準的烈火情人，一旦相愛就要
天天膩在一起每分每秒，宿命的天蠍座。那麼當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的時候怎麼辦？不怎麼
辦，過日子。愛是愛，生活是生活，愛不是把生活搞成兩個人在做一個人的事，戀愛要談
，日子要過，你一個人的時候都做什麼，那分開的時間就去做什麼，會不會想念？會不會
寂寞？會，但你有自己的事要做啊！一個人的時候能過的好，兩個人在一起才有可能更好
，如果你的生活完全沒重心，生命的一切就是他，那請問你沒有遇見她的前面幾年怎麼活
過來的？那就怎麼活過去。如果堅持把生活重心擺在她的生活裡，就等於把妳的愛情壓在
生活的百般痛苦下，怎麼可能不垮？兩個人在一起可以甜蜜，分開可以思念，「久別勝新
歡」，因為思念會使愛變的更強烈，天天膩在一起，不就等於婚姻，為什麼人說婚姻是愛
的墳墓？就是因為把生活加入戀愛中，再甜蜜也沒有感覺。沸騰的水總有燒乾的一天，適
度的距離是浪漫。愛就是愛，愛不是影子，當你沒有自己的生活，就沒有話題，你要他和
你聊些什麼呢？沒有生活，就是沒有你這個人的存在，那你要他愛什麼呢？
第三，自尊、佔有欲，也會造成強烈的不安，想掌控，想指使，想限制，需知不自由毋寧
死，越想把氣球壓進水裡，反抗的浮力也越大，而終究，還是會浮上來的。一旦他脫離你
掌控，就開始不安，一旦他不理會限制，自尊心就開始作祟，會憤怒，會恐懼，因為怕風
箏飛得太遠，更只好用力拉扯更不肯放長線，然後呢？我還記得「國仕」的女友和男孩子
打打鬧鬧，甚至拉著對方的手臂扯來弄去的時候，國仕在我身邊笑笑的看著她，我皺著眉
問：「你女友這樣你受的了？」（那一年我十七歲…）國仕揚揚眉：「她就是這樣啊。」
我狂妄的說一句：「是我女友早被我踹到河裡去。」（再說一次，那一年我十七歲…）我
不准初戀女友和別的男生說話、不准她穿裙子（注意，是任何會露出身體部位的衣服，最
好包的像肉粽）、不准她去游泳，大概還有一百條不准吧，反正那時候我十七歲。結果呢
？國仕和女友還在一起（碩果僅存的一組…），我的戀情在第三年冬天死掉。那麼多限制
有什麼用，還不是跑了？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如果你回答不出來，我給你一個：生命
。即使生命是你最寶貴的東西，但你何嘗能佔有它？何嘗能控制它？愛情也一樣，如果你
也珍愛它，也寶貴它，就要知道它不是能佔有的，那是老天給的禮物，能多保有一分鐘都
是奢侈，縱使殘缺，縱使不完美。生命的媒介是什麼？是身體，如果你不珍惜妳的身體，
生命會提前逝去，愛情的媒介是什麼？是她，如果你不珍惜他，愛情會提早褪色。佔有不
是天長地久的辦法，就像生命沒有仙丹靈藥，愛情要長久，就是認真經營，而不是用力限
制。自尊、面子也丟到可以放的地方去，當你病痛到極點，連呼吸都變成夢魘，還有空想
到尊嚴？當你的愛情快走到終點，告訴我尊嚴哪裡讓你留念？
第四，沒有自信。所有的不安都可以用一句話解釋：「怕他會跑掉。」怕她遇到更好的人
、怕自己無法滿足她的要求，當她要出去和別人見面、當她和別人聊天、當她行蹤捉摸不
定的時候、當她忘了回電、當她語氣稍有轉變、當她漸漸減少相處的時間…怕啊…這種恐
懼，就像一個人走進深夜的亂葬崗，像走進暗巷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哪有什麼方法
可以抑制？有的，有的，當你膽子夠大的時候，當你自信心夠強的時候。膽子容易練，墳
墓裡住個三天，還沒嚇死出來就是條好漢，或者練成降魔驅鬼身，每天手癢想抓個兩隻，
還有怕黑的道理？這給我們什麼啟示？不是打斷手骨顛倒勇，就是讓自己變強，當恐懼超
越臨界點而沒有崩盤、或者習慣恐懼而變成無感後，恐懼也就不那麼可怕，我的不安爆炸
過，我的恐懼超越臨界點而崩盤過（所以並不十分贊成這樣的作法…所謂以毒攻毒…），
那時候女友是個天秤座model，每天有說不完的電話數不盡的約會搞不清楚的行蹤管不了
的回家時間，我脆弱的心臟學不會堅強，就像把懼高症的人抓到懸崖頂，不管那裡有我多
渴望的東西，我只想滾下山（那一年也不過二十歲…這樣算藉口嗎…）。雖然我爆炸了，
但我被疲勞轟炸後，漸漸的不太怕高…不過這樣的訓練需要經驗需要機緣，而且不一定學
的會，還需要一兩段愛情來死。真正增加自信的好方法，是變強，為什麼害怕不安？因為
沒有自信能應付惡鬼，沒有自信能對付惡漢，當你道行強到可以抓鬼，功夫好到可以去好
萊塢拍片，怕什麼黑？怕什麼壞人？在愛情的世界裡，什麼叫強？不是條件好人好，就是
心態好，當你提昇自己，自信心也會增加，看不起敵人，又怎麼會害怕？
但，當條件好人好心態好卻一樣沒有自信的時候，怎麼辦？「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
請問你們碰到幾次？沒錯，就是沒遇過，但就是怕，也有些人體壯如牛但膽小如鼠，甚至
被弱不禁風的人勒索。怕的是鬼，是惡人，不安的原因是鬼、是惡漢會出現，感情世界裡
怕的是分手，不安的原因是她可能會跑掉，不管有沒有被遺棄過，那份不安就是存在。人
畢竟不是萬能，世界上就是沒有那麼多李小龍，一定會有比我們好、比我們強的人。但不
要忘了「情人眼裡出西施」、「自己的小孩最棒」，你會因為有其他更好的對象，就毫不
考慮的離開對方不需要掙扎嗎？感情這種東西不是那麼容易割捨的，只要你一直認真經營
，沒有人找的到辦法將你取代。如果這樣還是沒有信心，還是擔心還是害怕還是會因找不
到人而幾乎崩潰，那就只剩一條路：不捨。
把不安換成不捨吧，愛嗎？愛，就是因為有這麼愛，才會這樣不安，這樣痛苦。也許「愛
是付出，不問擁有」這句話太難，也許壓抑佔有欲從來不簡單，但我只要你心底藏著的那
個念頭：不捨。不是嗎？如果她走了，離開人世了，你會哭，你會捨不得，你會死掉。如
果她罹患重病，只剩一個月的生命，卻告訴你想去旅行，就算傾家蕩產，就算不被祝福，
你也會背著她走遍天涯海角，只為她最後一抹令人肝腸寸斷的微笑，如果你們只能在一起
最後一天，如果你們已經沒有時間，你要把時間花在擔心受怕、嘶吼爭吵上，還是多看她
一秒、多想她一刻都好？你是這樣心疼她嗎？你是這樣愛她嗎？如果你知道自己不久人世
，知道如果她沒有你會死，會不會故意騙她不再愛她？如果他和你在一起並不快樂，知道
是你絆住了她，願不願意為了她的幸福，悄悄的離開他身旁？如果她能找到更好的對象，
為什麼不笑著為她祝福，再偷偷躲起來一個人痛苦？你不是這樣心疼她的嗎？你不是這樣
愛著她的嗎？就是因為那麼多的捨不得，才不安、才恐懼、才非要緊緊捏住他的不是嗎？
既然捨不得，你有把每一天當做世界末日，認真的燃燒自己去照亮她嗎？如果你並不這麼
想，那麼很悲哀的，你並不是那麼愛她，你愛自己多過愛她，多很多很多，是自私的，是
霸道的，你只要自己快樂，只要趕快從不安裡解除，只要絆住他在妳的小小世界，只要找
到更好的對象你就會離開，既然這樣，既然沒那麼愛，你為什麼還弄不清楚，那些不安只
是妳的慾望沒有得逞，就像櫥窗裡的高價品，你日思夜想輾轉難眠，你想佔有想偷想搶，
你因為無法滿足慾望而痛苦，因為世界沒照妳的安排而發怒，所以他只是填補你心虛的玩
具，你又有什麼好大張旗鼓，騙自己因愛她而瘋狂、告訴他因愛她而失控？如果沒有不捨
，就不需要玩的那麼用力，這玩具不使喚話，你大可以去找其他的玩具，玩具不保養也是
會壞的，與其硬要把他玩壞，不如多找幾個玩具交換著玩，不是嗎？
有嗎？有那麼多不捨嗎？如果有，在不安、在焦慮的時候，想想自己有多麼捨不得他，因
為捨不得，所以才會捨得，捨得放她去天涯海角，捨得把自己關在痛苦的不安裡，等她回
來給她一個最美的微笑。
有不捨，有心疼，卻還是辦不到，因為你不能，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就是非得二十四
小時跟在他身旁，就是要控制、要佔有、要一輩子在一起。因為你不能，所以你更不能，
更不能把這段感情殺死，如果你讓不安的情緒氾濫、被恐懼吞噬，而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
，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那就真的不能了，那段感情永遠不能再繼續了。因為你不能沒有
他，所以你不能不安，不安是分離的開始，你要嗎？既然不能沒有他，就嘟起嘴，咬著嘴
唇，哭也好，睡也好，那份不安終究會過去的，等待之後得到的擁抱，絕對好過吵架之後
的和好。
不安，不捨，不能。感情不會因為不安而美麗，不會因為不安而快樂，不會因為不安而充
實，不會因為不安而長久，但會因不捨而浪漫，因不能而甜蜜。
這是我目前最長的一篇隨筆，寫了四天。我很脆弱，很膽小，會因為通話中而連續撥號幾
百次，我不能多忍耐一秒。如果我做的到，你們就做的到，因為不安，所以不捨，所以不
能，不能讓不安的情緒把愛情毀掉，否則那些後悔，到來世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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